安徒生童話接骨木樹媽媽的故事(3)
他們手挽著手走出了這片樹蔭。他們現(xiàn)在是在家里美麗的花園里面。爸爸的手杖是系在新鮮草坪旁邊的一根木柱上。在這個孩子的眼中，它是有生命的。當(dāng)他們一起到它上面的時候，它光亮的頭便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嘶鳴的馬首，上面披著長長的黑色馬鬃，它還長出了四條瘦長而結(jié)實的腿。這牲口是既強(qiáng)壯而又有精神。他們騎著它沿著這草坪馳騁——真叫人喝彩!
“現(xiàn)在我們要騎到許多許多里以外的地方去，”這孩子說;“我們要騎到一位貴族的莊園里去!——我們?nèi)ツ甑侥莾喝ミ^?！?/p>
他們不停地繞著這個草坪奔馳。那個小女孩子——我們知道她就是接骨木樹媽媽——在不停地叫著：
“現(xiàn)在我們來到鄉(xiāng)下了!你看到那種田人的房子嗎?它的那個大面包爐，從墻壁里凸出來，看起來像路旁的一只龐大的蛋。接骨木樹在這屋子上面伸展著枝子，公雞在走來走去，為它的母雞扒土。你看它那副高視闊步的神氣!——現(xiàn)在我們快要到教堂附近了。它高高地立在一座山丘上，在一叢櫟樹的中間——其中有一株已經(jīng)半死了。——現(xiàn)在我們來到了熔鐵爐旁邊，火在熊熊地?zé)?，打著赤膊的人在揮著錘子打鐵，弄得火星迸發(fā)。去啊，去啊，到那位貴族的華美的莊園里去啊!”
那個在他后面坐在手杖上的小姑娘所講的東西，都一一在他們眼前出現(xiàn)了。雖然他們只不過在繞著一個草坪兜圈子，這男孩子卻能把這些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在人行道上玩耍，還在地上劃出一個小花園來。于是她從她的頭發(fā)上取出接骨木樹的花朵，把它們栽下，隨后它們就長大起來，像那對老年夫婦小時在水手住宅區(qū)里所栽的樹一樣——這事我們已經(jīng)講過了。他們手挽著手走著，完全像那對老年夫婦兒時的情形，不過他們不是走上圓塔，也不是走向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園去。——不是的，這小女孩子抱著這男孩子的腰，他們在整個丹麥飛來飛去。
那時是春天，接著夏天到來了，于是又是秋天，最后冬天也到來了。成千成百的景物映在這孩子的眼里和心上，這小姑娘也不停地對他唱：“這些東西你永遠(yuǎn)也忘記不了的!”
在他們整個飛行的過程中，接骨木樹一直在散發(fā)著甜蜜和芬芳的香氣：他也聞到了玫瑰花和新鮮的山毛櫸，可是接骨木樹的香氣比它們還要美妙，因為它的花朵就懸在這小女孩子的心上，而且當(dāng)他們飛行的時候，他就常常把頭靠著這些花朵。
“春天在這兒是多么美麗啊!”小姑娘說。
他們站在長滿了新葉子的山毛櫸林里，綠色的車葉草在他們的腳下散發(fā)著香氣;淡紅的秋牡丹在這一起綠色中顯得分外的華麗。
“啊，唯愿春天永遠(yuǎn)留在這芬芳的丹麥山毛櫸林中!”
“夏天在這兒是多么美麗啊!”她說。
于是他們走過騎士時代的那些古宮。這些古宮的紅墻和鋸齒形的山形墻倒映在小河里——這兒有許多天鵝在游著，在了望那古老的林蔭大道，在了望田野里的小麥泛起一層波浪，好像這就是一個大海似的。田溝里長滿了黃色和紅色的花，籬笆上長著野蛇麻(注：蛇麻(Humle)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也叫忽布或啤酒花。它的果穗呈球果狀，是制造啤酒的重要原料。)和盛開的牽?；?。月亮在黃昏的時候向上升，又圓又大;草坪上的干草堆發(fā)出甜蜜的香氣?！叭藗冇肋h(yuǎn)也不會忘記這些東西!”
“秋天在這兒是多么美麗啊!”小姑娘說。
于是天空顯得比以前加倍的高闊，加倍的蔚藍(lán);樹林染上最華美的紅色、黃色和綠色。獵犬在追逐著;整群的雁兒在遠(yuǎn)古的土墳上飛過，發(fā)出凄涼的叫聲;荊棘叢在古墓碑上糾做一團(tuán)。海是深藍(lán)色的，上面點綴著一些白帆。老太婆、少女和小孩坐在打麥場上，把蛇麻的果穗摘下來扔進(jìn)一只大桶里。這時年輕人唱著山歌，老年人講著關(guān)于小鬼和妖精的童話。什么地方也沒有這兒好。
“冬天在這兒是多么美麗啊!”小姑娘說。
于是所有的樹上全蓋滿了白霜，看起來像白色的珊瑚。雪在人們的腳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好像人們?nèi)┥狭诵卵プ铀频?。隕星一個接著一個從天上落下來。在屋子里，圣誕節(jié)樹上的燈都亮起來了。這兒有禮品，有快樂。在鄉(xiāng)下，農(nóng)人的屋子里奏起了小提琴，人們在玩著搶蘋果的游戲;就是最窮苦的孩子也說：“冬天是美麗的!”
是的，那是美麗的。小姑娘把每樣?xùn)|西都指給這個孩子看;接骨木樹永遠(yuǎn)在發(fā)出香氣;繪有白十字架的紅旗(注：這就是丹麥的國旗。)永遠(yuǎn)在飄動著——住在水手區(qū)的那個老水手就是在這個旗幟下出外去航海的。這個小孩子成了一個年輕人，他得走到廣大的世界里去，遠(yuǎn)遠(yuǎn)地走到生長咖啡的那些熱帶的國度里去。在別離的時候，小姑娘把她戴在胸前的那朵接骨木花取下來，送給他作為紀(jì)念。它被夾在一本《贊美詩集》里。在外國，當(dāng)他一翻開這本詩集的時候，總是翻到夾著這朵紀(jì)念花的地方。他越看得久，這朵花就越顯得新鮮，他好像覺得呼吸到了丹麥樹林里的新鮮空氣。這時他就清楚地看到，那個小姑娘正在花瓣之間睜著明朗的藍(lán)眼睛，向外面凝望。于是她低聲說：“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在這兒是多么美麗啊!”于是成千成百的畫面，就在他的思想中浮過去了。
這么著，許多年過去了;他現(xiàn)在成了一個老頭兒，跟他年老的妻子坐在一棵開滿了花的樹下：他們兩人互相握著手，正如以前住在水手區(qū)的高祖母和高祖父一樣。也像這對老祖宗一樣，談著他們過去的日子，談著金婚。這位有一雙藍(lán)眼珠的、頭上戴著接骨木花的小姑娘，坐在樹上，向這對老夫婦點著頭，說：“今天是你們金婚的日子啦!”于是她從她的花環(huán)上取下兩朵花，把它們吻了一下;它們便射出光來，起先像銀子，然后像金子。當(dāng)她把它們戴到這對老夫婦的頭上時，每朵花就變成了一個金色的王冠。他們兩人坐在那株散發(fā)著香氣的樹下，像國王和王后。這樹的樣子完全像一棵接骨木樹。他對他年老的妻子講著關(guān)于接骨木樹媽媽的故事，他把他兒時從別人那兒聽到的全都講出來。他們覺得這故事有許多地方像他們自己的生活，而這相似的一部分就是這故事中他們最喜歡的一部分。
“是的，事情的確是這樣!”坐在樹上的那個小姑娘說。
“有人把我叫做接骨木樹媽媽，也有人把我叫做樹神，不過我的真正的名字是‘回憶’。我就坐在樹里，不停地生長;我能夠回憶過去，我能講出以往的事情。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仍然保留著你的那朵花?！?/p>
老頭兒翻開他的《贊美詩集》;那朵接骨木花仍然夾在里面，非常新鮮，好像剛剛才放進(jìn)去似的。于是“回憶”姑娘點點頭。這時頭戴金色王冠的老夫妻坐在紅色的斜陽里，閉起眼睛，于是——于是——童話就完了。
那個躺在床上的小孩子，不曉得自己是在做夢呢，還是有人對他講了這個童話。茶壺仍然在桌上：但是并沒有接骨木樹從它里面長出來。講這童話的那個老人正在向門外走——事實上他已經(jīng)走了。
“那是多么美啊!”小孩子說?！皨寢?，我剛才到熱帶的國度里去過一趟!”
“是的，我相信你去過!”媽媽回答說?！爱?dāng)你喝了兩滿杯滾熱的接骨木茶的時候，你很容易就會走到熱帶國度里去的!”——于是她把他蓋好，免得他受到寒氣。“當(dāng)我正在坐著、跟他爭論究竟那是一個故事還是一個童話的時候，你睡得香極了。”
“那么接骨木樹媽媽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小孩子問?！八诓鑹乩锩?，”媽媽回答說;“而且她盡可以在那里面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