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深老師對應試教育的感悟:應試教育的實質

　　編者按：作者從事教育事業(yè)近30年，接觸過小學到高中的學生，在他眼中應試教育是怎樣的呢?下面我們來看看他發(fā)表的文章吧!

　　自1990年商洛師范山陽分校畢業(yè)，筆者從事教育事業(yè)27年，教育對象包括學前班、小學生、初中生和高中生，工作地點涵蓋山區(qū)高寒地區(qū)、山區(qū)小縣城和西安市，歷經(jīng)數(shù)次教育教學改革，其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有目標教學法、研究性學習、素質教育、“減負”以及目前搞得轟轟烈烈的“新課改”。我不否認這些改革，都或多或少地促進了中國教育的發(fā)展，改變了我們的教育理念，但靜下心來，把目前的教育現(xiàn)狀與22年前的教育狀況加以比較，則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教育的實質并沒有改，那就是中國目前推行的仍然是不折不扣的應試教育。

　　舉世注目的應試是高考。這一場考試幾乎是人生的分野，萬眾注目。“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日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這首孟郊的《登科后》，描繪的是唐代科舉考試高中后的得意，用來形容當今的高考固然顯得有點夸張，但一考定終生卻是相通的。用當年我的老師的話：“今兒的考試，決定你將來是穿皮鞋還是草鞋!”那時，國家干部才穿皮鞋，而農民大多都穿草鞋。話雖通俗，理卻不假。于是，君不見高考前后真是全民瘋狂，僅僅2012年就有為消除青蛙的鳴叫而毒死整池青蛙的，有英語聽力考試時家長自發(fā)組織人墻攔車堵人的，有父親去世兩個多月母親為高考向女兒隱瞞死訊的，有男孩結束高考后才得知父親十二天前因車禍去世的，有鄉(xiāng)村中學高考壯行校長祭旗學生含淚的，有母親送考遇車禍女兒忍淚上考場的，有考生遲到不能進考場母親下跪求情的，更不用說愛心車輛送考，交通管制為高考保駕護航等措施，把本不算炎熱的六月攪得煩躁不堪。家有高三的孩子，就相當于在家里埋了一顆定時炸彈，全家人心惶惶。學生的臉色是全家人心理晴雨表，學生每次?？嫉某煽儎t是全家人的幸福指數(shù)。

　　如果說高考是最后的沖刺，那么中考則是沖刺前的途中跑。中國目前的教育，已經(jīng)形成這樣一個鏈條：為了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必須考上一所好大學;為了考上好大學，必須考進一所頂級高中。而好大學全國有幾千所，但好高中一個省(市)也就那么三兩所。所以拼中考的激烈程度，甚至超過了拼高考。中考前進行的體育考試，是中考唯一可以鉆空子的環(huán)節(jié)，于是有學生不惜以身試法，用皮筋扎住胳膊或者考試前用冰塊降溫手指會讓測出的心跳慢一些，柔韌性考試時，雙腿繃得不直等。有些家長也推波助瀾，忙著找關系，托人情，目的也就為了體育考試中孩子跳遠時能多報幾厘米。

　　中考成績公布后，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局面絲毫不亞于高考。為了讓孩子能上一個心儀的高中，家長不惜掏巨資繳納資助費、借讀費等各種費用。目前，中國大陸學費，一般的大學一年學費是5000-8000元，而一所知名高中，一學期的學費至少都是8000元，有的甚至高達三四萬元。如果是孩子靠實力被正式錄取倒也罷了，如果分數(shù)不夠，那三年高中花的錢，就以十萬記了。但家長們樂此不疲，有的是為了自己的面子，有的是為了花錢圖個安心，有的是購買最后一絲希望?？傊?，中考的競爭一點兒也不比高考弱。

　　如果說中考是途中跑，那小升初就是加速跑。為了能上一所好高中，必須先上優(yōu)秀的初中，這是鏈條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小升初除了全市統(tǒng)一組織的小學畢業(yè)考試外，稍有名氣的初級中學，都會自主命題，自主招生。很多考生在家長的帶領下，像趕場子一樣，從這所學?？嫉侥撬鶎W校。實力強的孩子，會拿到好幾所知名學校的錄取資格，會來事的家長可以把這些資格轉讓出去，價格不等，或許是吃一頓飯，或許是數(shù)以萬計。小學畢業(yè)的孩子，也就十二三歲吧，這些花季雨季的孩子，迎來的不是彩虹晚霞，而是無窮無盡的補習班，因為幾乎所有的初中在自主命題時都要涉及奧數(shù)題目。前兩年，國家明令禁止不許考奧數(shù)，但這也絲毫難不住各大名校，因為考試題目可以不含奧數(shù)，但是非常難，小升初考試中出現(xiàn)諸如需要用數(shù)列知識才能解答的題目司空見慣。你不去專門學習，能取得高分被錄取嗎?

　　按說小升初是小學畢業(yè)班的事兒，那么小學低年級該消停幾天，過幾年快樂無憂的好日子吧?且慢，“不要輸在起跑線上”不是一句廣告詞，而是一句貨真價實的生活寫照。我的一位同事痛心疾首地對我說：“千萬別信那些教育家的話，學前班該學啥一定要讓孩子學!”因為他聽信“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的先進教育理念，學前教育沒怎么重視知識學習，結果孩子上小學后學習跟不上，整天郁郁寡歡，本應天真活潑的六七歲小孩子，卻像一個成年人一樣心事重重。因為班級大多數(shù)學生都已經(jīng)掌握了小學一二年級的知識，所以老師教學進度很快，教學內容也隨之加深。那些學有余力的孩子，學得相當輕松，每次考試成績都不錯。“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的同事，卻換來了一個“灰色的少年”，每次考試都是一次煉獄，打得孩子灰心喪氣。

　　其實，競爭早已提前到學前班了。到書肆去轉一轉，那些五花八門關于胎教的書能大行其道，就說明現(xiàn)在的學習競爭也許提前到娘胎里了。

　　應試教育的衍生物是精英教育。歷年中、高考結束，各級各類學?？倳愿鞣N名目宣傳自己：北大清華上線幾人，“2+7”院校(北大清華為“2”，緊隨其后的七所院校為“7”，也就是中國大陸排名前九的大學，簡稱“2+7”)上線幾人，一本上線率幾何，二本上線率幾何……人們關注的永遠是那些成績較好的精英。同行關注，家長關注，學生關注，上級主管領導關注，新聞媒體關注……眾目關注帶來的必然結果是教師不得不關注。因此，一線教師在組織教育教學時，瞄準的是能夠上線或臨界上線的學生，并非“面向全體”(這一教育教學原則自從我接觸教育就接觸，刷在墻上，寫在書上，只要有中國教育的地方幾乎都可以找到這四個字，可謂無處不在)，至少不可能以差生為教學起點。

　　翻開新課標教材，無論人教版，還是蘇、魯、粵教版，編者都有一個默認的大前提：每一個學生都無比熱愛學習，而且學習能力無比強大。別的科目我不敢妄論，就拿語文來說，學生要在2.5個學期(高一兩個學期，高二半個學期)內學完五本必修課本，共65篇課文(有些篇目里不止一篇文章)，外加10本名著閱讀和若干探究活動。注意，這里還沒有計算作文指導。想要完成這些任務，除了對語文要愛到死去活來外，還得有超強的學習能力，比如名著閱讀中的《紅樓夢》和《三國演義》，讀一遍需要多少時間?讀一遍能答對高考試題中那源自犄角旮旯的名著閱讀題目?要知道“初唐四杰”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王勃只學習語文，而現(xiàn)在的孩子語文只是他應試的九分之一。

　　語文尚且如此，其他科目自不待言。既然大家都關注孩子的考試成績，那么教師必須得關注。“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這幾句童謠已經(jīng)流行了幾十年，現(xiàn)在愈演愈烈。模考、月考、周考、摸底考、收心考……考試對于教師和學生來說，幾成家常便飯。而分數(shù)已經(jīng)不僅僅是學生的命根，也是老師的命根。我曾經(jīng)參與討論優(yōu)秀教師的標準，第一條定的就是：“學生不能考出好成績的教師絕不是優(yōu)秀教師。”高考大如天，這是一線教師的飯碗;那換句話是不是也可以說“分數(shù)大如天”呢?

　　在大環(huán)境的壓迫下，教師只能舍卒保車，千方百計地保證上線率。因此中國的教育也就演變成精英教育，而精英教育隨之帶來的是失敗教育?？荚嚤囟ㄓ谐煽儯谐煽兙陀懈叩?，有高低就有排名。不管國家怎么禁止，也不管教育家們玩什么概念，只要有考試，必定就有排名。有時是明里排，比如把成績單張貼在教室內，按考試成績排座位等;有時是暗里排，老師口頭宣讀，或個別通知家長。當然，老師也是有苦難言，因為家長關心這個，任何一個教師不可能不排名。每次考試后，排名靠前者家長與孩子欣欣然喜悅，排名靠后者家長與孩子施施然悵惘。久而久之，那些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排名靠后打擊的孩子，自然失去了學習的興趣，過著極度自卑而壓抑的學習生活。好在我們的教育專家智慧無限，發(fā)明了許多新名詞來遮遮掩掩，不許稱呼“差生”，取而代之以學困生、后進生等。但怎么稱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稱呼并不能掩蓋學習成績不佳，在班級飽受歧視的事實。

　　歷經(jīng)十二年的基礎教育(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換得的大約是10%的成功者(二本上線)，卻得到了90%的失敗者。即使那些考上二本的學生，也難免受到多次考試失敗的折磨，因為人們總是眼睛朝前看，用考試成績最好的學生作為參照物。最終的結果大約是除了省狀元外，其余的都是失敗者。因為考上二本的人與考上一本的學生比是失敗者，考上一本的學生與考上“2+7”的學生比是失敗者，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與狀元比，也是失敗者。所以，中國教育是名副其實的失敗教育。

　　作者|金乾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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