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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正傳》是喜劇嗎?

時間: 馮守衛(wèi)1 分享

【內(nèi)容提要】
論述了《阿Q正傳》的主題及阿Q的形象,對一些流行看法等提出了商榷。認為電影《阿Q正傳》背離了小說的主題,歪曲了阿Q的形象。提出了《阿Q正傳》的現(xiàn)實意義問題。并認為人造噴泉的商品文學和商品文化不能與血管之血的人生文學相提并論。同時對劉心武先生的“揭秘《紅樓夢》”提出了商榷。
——自從電影《阿Q正傳》上映之后,一個滑稽可笑的阿Q形象便深入人心。而在中央6臺的流金歲月節(jié)目中,我們又聽到了阿Q 形象的最新版本:一個女大學生兩次強調(diào):“阿Q是個快樂的革命者”,他正因其精神勝利法而永遠快樂著。在電視上的一片歌頌陶醉和歡聲笑語中,這個說法似也被默認了,這也正好印證了這部電影的喜劇效果。然而我們要問:《阿Q正傳》是喜劇嗎?

——記得魯迅當年曾表示,不愿意把《阿Q正傳》搬上舞臺。因為他留心各種評論,覺得真正了解的很少,如果搬上舞臺,恐怕除了會令觀眾感到滑稽外,不會有任何效果。魯迅的顧慮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當我們陳寢于電影《阿Q正傳》的“成功”喜悅之中時,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已隨魯迅先生而沉眠于地下。不知魯迅先生的在天之靈會怎樣想?能安息否?

——即以現(xiàn)在而論,我們反封建的革命是否就已經(jīng)徹底了,因此《阿Q正傳》也就過時了呢?我們“國人的魂靈”中是否還有“精神勝利法”和“不準革命”的烙印呢?為什么在1949年后,我們還走了那么多彎路呢?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人確實難以匹配為副)。偉大人物的命運往往是:生前既多磨難和非難,死后又多歪曲和篡改。

自從看過電影《阿Q正傳》以后,總想寫一篇關(guān)于這部電影及這篇小說的文章,但限于水平和精力,一直未能如愿。然而有些話卻總在腦海中回旋,揮之不去。特別是2006年11月13日 看了中央6臺的流金歲月“《阿Q正傳》(電影)25年相聚”節(jié)目之后,又觸動了這個念頭。故不顧淺薄,姑妄談之。

記得20多年前的某天,我校放映電影《阿Q正傳》。我在與一個青年教師看完之后問道:“你看了這個電影之后的最大感受是什么?”他在沉思了一會后說:“阿Q怎么這么滑稽可笑,當時真有這么可笑的人么?”我又問:“除此之外你還能產(chǎn)生什么感想?”答曰:“想不出來。”我又說:“比如你能否產(chǎn)生這樣的聯(lián)想:當時的社會怎樣把阿Q毒害成這個樣子,從而產(chǎn)生沉痛和悲憤的感情。”答曰:“完全聯(lián)想不到。”由此我說:“那么這部電影究竟是成功還是失敗的呢?它是不是真實地反映了魯迅原著的精神了呢?”

然而當時直到今天,這部電影卻被視為成功典范,聽到的都是一片贊美之聲。嚴順開先生也因此而榮獲第二屆瑞士國際喜劇電影節(jié)和國內(nèi)百花獎的最佳男演員。這種局面究竟是喜是悲?是榮是羞?

問題的關(guān)鍵在于:魯迅筆下的《阿Q正傳》的主題究竟是什么? 阿Q 又到底是什么樣的典型形象?

關(guān)于阿Q 形象的說法歷來極為紛紜。最初曾有人以為是影射罵人或冷嘲諷刺的。后來又有人從階級分析角度出發(fā),結(jié)果遇到相當大的困惑。于是有的說,阿Q 只是一個流氓無產(chǎn)階級。又有的說,阿Q 的形象反映了魯迅思想的時代局限性,尚不能正確認識農(nóng)民階級。但魯迅的筆下不是也寫了祥林嫂和人力車夫這樣的農(nóng)民或勞動者嗎?比較公認的說法是:阿Q 是精神勝利法的典型。然而這雖然是阿Q 的主要特征,卻似尚不足以概括阿Q 的全部特征。另外,這種精神勝利法是否只是阿Q 的專利呢?趙太爺假洋鬼子以及把總老爺們有沒有呢?

自從毛澤東談過之后,阿Q 的“落后的不覺悟的農(nóng)民”的階級地位才被確定。但是毛澤東的這個順便提及并非專門論述,故我們在此基礎(chǔ)之上是否還可以再進一步思索呢?即造成阿Q 落后而又不覺悟的根源是什么?

自從電影《阿Q正傳》上映之后,一個滑稽可笑的阿Q形象便深入人心。而在2006年11月13日中央6臺的流金歲月節(jié)目中,我們又聽到了阿Q 形象的最新版本:一個女大學生兩次強調(diào):“阿Q是個快樂的革命者”,他正因其精神勝利法而永遠快樂著。而在電視上的一片歌頌陶醉和歡聲笑語中,這個說法似乎也被默認了,這也正好印證了這部電影的喜劇效果。然而我們要問:魯迅筆下的《阿Q正傳》是一部喜劇嗎?

要弄清阿Q 的形象,必須聯(lián)系《阿Q正傳》的主題。對此目前一個較為流行的說法是:作者通過阿Q 的形象表現(xiàn)了“國民的劣根性”(周揚語)。因為魯迅自己也說是要寫“國人的魂靈”[1]。但仔細推敲起來,這兩種說法似有“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之虞。在魯迅的原著中曾寫到:當阿Q 被審問時,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旁邊的新式長衫人物則鄙夷似的說:“奴隸性…”。“劣根性”的說法似難以與長衫人物的說法劃清界限。一是這種劣根性是否是阿Q 娘胎里帶來的固有的天性;二是這種劣根性是否只是阿Q 們而非長衫人物們所有。而“國人的魂靈”的含義與“劣根性”并非相同,它沒有導致上述錯誤理解的含義,也沒有站在局外和上層的非難和鄙夷的含義。另外一個較為流行的說法是:作品表現(xiàn)了魯迅對阿Q 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tài)度。但阿Q 不幸的根源是什么?阿Q 又如何去爭呢?祥林嫂不是既爭氣又斗爭了么,結(jié)果又怎樣呢?作品主題的重心是對阿Q 的抱怨和指責嗎?

實際上《阿Q正傳》的主題和阿Q 的形象就包含在小說本身里。小說的最后寫道:阿Q在游街時喊“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隨即得到一陣喝彩。當他得意的尋看那些喝彩的人們之后的一剎那,他突然感到這些人的眼睛比狼更可怕,又鈍又鋒利,在咬他的靈魂。這時他才開始覺醒、想說“救命,…”然而阿Q 并沒有說。實際上那一剎那的感覺也根本沒有產(chǎn)生,他直到臨死時也并未覺醒過來,還在想著唱戲和聽喝彩。實際上“一剎那”這段話是魯迅有意加上的曲筆,正如《藥》中給夏瑜墳上添加花圈一樣。而這段曲筆正是小說的畫龍點睛之處,為的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小說“立意本旨”。它表明阿Q 是一個被毒害的典型,他是封建社會和封建意識的犧牲品,是病態(tài)社會下的病態(tài)典型。同時也表明魯迅的主要目的是要揭示病狀、喚醒民眾,追查病根、尋求療法。另一方面,從阿Q死后的反響輿論上和整篇小說的所有字里行間,以及對趙太爺們等等的描寫中也可見,魯迅筆下“國人的魂靈”范圍也更廣,小說的含義也更深。小說中阿Q 的優(yōu)勝(實為劣敗)記略,以及不承認缺點落后和失敗、不吸取教訓的自欺欺人、諱疾忌醫(yī)的精神勝利法等,實際上更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特征。而“不準革命”這個 “國人的魂靈”中甚至是更主要的特征,則更只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專利。小說更主要的是對封建制度封建意識的揭露和批判。

還有一種流行說法是:小說批判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這誠然是對的,但似乎把這部作品的偉大深遠意義局限和縮小了,似乎小說僅說辛亥革命。魯迅當時曾說過:“我也很愿意如人們所說,我只寫出了現(xiàn)在以前的或一時期,但我恐怕我所見的并非現(xiàn)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2] 即以現(xiàn)在而論,我們反封建的革命是否就已經(jīng)徹底了,因此《阿Q正傳》也就過時了呢?我們“國人的魂靈”中是否還有“精神勝利法”和“不準革命”的烙印呢?為什么在1949年后,我們還走了那么多彎路呢?按照恩格斯的觀點,理想的盡善盡美的沒有矛盾的社會是根本不存在的。按照毛澤東的說法,一萬年以后也還會有新與舊、正確與錯誤的斗爭。如果把廣義的阿Q 精神定義為:人類的一切弱點和不利于社會發(fā)展的一切行為。我們也有理由認為:即使一萬年后,也還會有阿Q 的影子,《阿Q正傳》也還會有它的意義。深刻總結(jié)我們“國人的魂靈”中的問題和教訓,承認、正視、揭露并正確處理矛盾,是有利于歷史前進的。而否認、回避、掩蓋并錯誤處理矛盾,則不利于歷史前進。當我們只聽到一片贊美之聲的時候,往往正是問題多多的時候。歷史的前進不在于贊美歌頌的人們的多少,而在于不斷總結(jié)前進的人們的多少。即以中央6臺的這次節(jié)目而論,在我們的一片陶醉歡慶之中,是否也聞到了自鳴得意、自欺欺人、把瘡疤當獎?wù)碌陌 氣息了呢?

還有一種觀點說,小說提出了中國革命的根本問題——農(nóng)民問題。這種過分革命化的拔高引申,與小說反映了魯迅尚不能正確認識農(nóng)民階級的說法一樣,都是完全脫離了小說的主題的無稽之談。顯然這篇小說的主題目的并不是論述中國革命的,也不是對農(nóng)民做階級分析的。

在《阿Q正傳》的研究中,還曾經(jīng)有人對阿Q 的參加革命及“大團圓”的結(jié)局表示極難理解,似乎是魯迅脫離了現(xiàn)實主義的隨意之筆。而魯迅則十分肯定的說,只要中國發(fā)生革命,阿Q 就必然會參加,其“大團圓”的結(jié)局也是必然的。[2] 因為這是阿Q所處的社會地位和時代背景的必然。盡管阿Q對革命的理解是糊涂的,他的思想里也仍然是造反有罪的意識,但他不可能滿于現(xiàn)狀的社會地位決定了他必然會參加任何改變現(xiàn)狀的革命。但另一方面,若據(jù)此再引申說阿Q就是一個革命者,則并不妥當,至于“快樂的革命者”,就更謬之千里了。而又有學者說,阿Q既痛恨革命又想革命,說明他善于投機,反映了一個鄉(xiāng)下無賴漢的劣根性。這個說法更近乎奇談怪論了。認為造反有罪和想革命,完全是落后而貧窮的社會地位的必然,是完全合乎邏輯的對立統(tǒng)一體,怎么能扯到投機和無賴上去呢?另外,魯迅在寫這篇小說之前,也早已在腹內(nèi)醞釀了“好幾年”[2],根本不存在主觀隨意戲說的成分,在小說的第一章中也已經(jīng)提到了阿Q犯事“大團圓”的結(jié)局。實際上嚴格從客觀實際出發(fā)、認真“追蹤躡跡”、深刻“實事求是”,正是魯迅作品的最大特點。至于目前一些天馬行空、肆意編造的影視武打劇等,不過是人造噴泉的商品文學而已,是不能與魯迅的血管之血的人生文學相提并論的。

電影《阿Q正傳》的詳細畫面早已記不清了。因是偶然看到且時間較晚,在這次中央6臺的節(jié)目中也只看到了一些片段。并聽到了“阿Q是快樂的革命者”的說法,在一個被病態(tài)社會毒害咀嚼了靈魂,甚至連苦痛和不幸的意識都沒有了的病態(tài)典型里(他即使在走向法場游街示眾時,也“不過以為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游街要示眾罷了”,心里想的卻是唱戲叫好漢。而其中毒的根源就是因為“吃人的事”“從來如此”),不但看不到任何哀痛悲憤和反思,反而看到了快樂。魯迅的本意是希望喚醒國民,而電影和專家卻使我們的大學生都病得更重了。這種狀況到底是可喜可賀還是可悲可哀?同時我們還聽到了另外一些新說法。關(guān)于阿Q 的姓名籍貫,魯迅明確寫道,除了一個“阿”字非常正確之外,其余“都非淺學所能穿鑿”,只希望有考據(jù)癖的人們“將來或者能夠?qū)こ鲈S多新端緒來”。魯迅明顯的意思是:只要有拖著一條封建辨子的腦袋的就都是阿Q。然而劇組的編導們卻限定了阿Q 是紹興人,以至于北方的演員能否演南方的吳媽都成了難題。直到后來終于借助于考據(jù)出阿Q 是宋金時期南下的北方人的后代,才解決了這個“難題”。這點恐怕是連魯迅先生也萬萬料想不到的。導演們還認為吳媽應(yīng)走出南方女人的水上漂來。吳媽的地位大約與祥林嫂相當,而祥林嫂倒真正是魯迅筆下的南方故鄉(xiāng)人。不知祥林嫂的走路是否也是水上漂的?另外也不知如此強調(diào)與小說的主題是否關(guān)聯(lián)符合。影片中還兩次著力渲染了阿Q被同關(guān)在一起的許多牢中人毒打和洗劫的情節(jié)。但魯迅的原作中似乎并沒有這些情節(jié)。同關(guān)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說是舉人老爺要追他祖父欠下來的陳租,一個不知道為了什么事”,似乎并不像強盜惡棍。不知是否是魯迅先生未能如實的描寫?也不知阿Q身上還有甚么值得可搶的?

記得魯迅當年曾表示,不愿意把《阿Q正傳》搬上舞臺。因為他留心各種評論,覺得真正了解的很少,如果搬上舞臺,恐怕除了會令觀眾感到滑稽外,不會有任何效果。魯迅的顧慮已經(jīng)變成現(xiàn)實。當我們陳寢于電影《阿Q正傳》的“成功”喜悅之中時,魯迅的小說《阿Q正傳》已隨魯迅先生而沉眠于地下。不知魯迅先生的在天之靈會怎樣想,能否得到安息。

在眾多的魯迅研究中還曾見過關(guān)于阿Q 原型的考據(jù)研究,說其原型姓謝 [3],但不知這種考據(jù)研究與小說的主題意義是否吻合?

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人確實難以匹配為副)。偉大人物的命運往往是:生前既多磨難和非難,死后又多歪曲和篡改。我們是否需要慎之又慎呢!


參考文獻

1 魯迅 《集外集.俄文譯本〈阿Q正傳〉序及著者自敘傳略》1925年5月26日

2 魯迅 《華蓋集續(xù)編.阿Q正傳的成因》1926年2月3日

3 《回憶在魯迅先生家中三十年》(上),《陜西教育》1976年5、6期

4 仲真編著 《魯迅作品試析》陜西人民出版社 198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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