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自由主義領軍人物胡適的蘇俄認知論文
吳曉
胡適對馬克思主義并不表贊同,這是眾所周知的。早在1919年,有關“問題與主義”的討論中,他與李大釗曾有過一番不小的爭論;他與陳獨秀的分道揚鑣也是對馬克思主義贊同與不贊同的問題。
然而,1926年胡適在莫斯科只不過短短停留了3天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在給友人的信中暢談自己的新鮮感受,對社會主義大加贊揚。那么,胡適怎么就去了赤色俄國首都莫斯科呢?這乃鮮為人知之事。
1925年3月,英國國會通過關于退還部分庚子賠款的議案,專門組織了一個“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胡適、丁文江、王兆熙應聘為中方三委員。次年7月,胡適離開北京,經(jīng)哈爾濱,乘火車經(jīng)西伯利亞前往英國出席中英庚款委員會全體會議。這是胡適從1917年留學歸國后,9年間第一次走出國門,心情顯得特別的愉快。
火車日夜兼程,穿過遼闊的原野和森林,終于駛進了胡適向往已久的莫斯科。他第一次來到這個赤色俄國的首都,感到陌生而又新奇。他將在這兒住下來,休息幾天再前行英國。但胡適安不下心,他想利用這難得的機會,看看這個震撼過全世界,而且各國關注、議論的神秘世界。
稍事休息后,不顧旅途的疲勞,第二天他就去參觀莫斯科革命博物館,細細地翻閱俄國1890年至1917年革命運動的史料,邊看邊記,頗有感觸,很受感動。第三天,他正好遇到美國芝加哥大學的兩位教授,與他們一道去參觀、考察披著神秘面紗的莫斯科的監(jiān)獄,他們既聽獄方的情況介紹,又看了有關監(jiān)獄的材料,3人都很覺得滿意。同時,胡適又同他們討論蘇俄的教育,參看了一些教育方面的統(tǒng)計材料,印象也很不錯。胡適在莫斯科給友人的信中寫道:
我的感想與志摩(即徐志摩)不同。此間的正是我前日信中所說有理想與理想主義的政治家;他們的理想也許不是我們愛自由的人完全贊同的,但他們的毅志的專篤,卻是我們不能不十分頂禮佩服的。他們在此做一個空前的偉大政治新試驗;他們有理想,有計劃,有絕對的信心,只此三項已足使我們愧死。我們這個醉生夢死的民族怎么配批評蘇俄!
他欣然贊許道:“蘇俄雖是狄克推多(當時音譯為“專政”),但他們卻真是用力辦新教育,努力想造成一個社會主義的新時代。依此趨勢認真做去,將來可以由狄克推多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民主政治制度。”
同時,參觀革命博物館使他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自責:“我又感覺一種刺激。我們這幾年在北京實在太舒服了,太懶惰了,太不認真了……我去看那‘革命博物館,看那1890 —1917年的革命,真使我們愧死?!?/p>
胡適在莫斯科的時間安排得很緊,他認為這是考察與了解蘇俄極難得的機會。這樣,在最后的兩天內,他又詳細讀了一些關于蘇俄的統(tǒng)計材料,愈覺得自己的看法不錯。他想,對這樣一個有理想、有計劃、有方法的政治大試驗,至少“應該有作這種政治試驗的權利”,這才是“最低限度的實驗主義的態(tài)度”。同時,也為這回不能久留俄國做詳細觀察調查,覺得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他打算回國之后,組織一個俄國考察團,邀請一批政治學者及教育學家,同來蘇俄進行較長期的考察學習。
胡適在莫斯科雖然只逗留了3天,但這個赤色首都給他的印象卻很深刻。一直到了倫敦和巴黎,他仍在激動中。他給徐志摩連寫了兩封信,談的仍是蘇俄的觀感,熱情稱贊“列寧一班人,都是很有學問經(jīng)驗的人”,稱贊莫斯科的人們“真有一種‘認真‘發(fā)憤有為的氣象”等等。
胡適的這些信寄回國內,先在朋友中傳觀,繼而在報紙上披露,在他的朋友中引起了頗大的反響。有人贊同,有人反對。當時國內北伐戰(zhàn)爭正在迅猛發(fā)展,革命空氣甚為濃烈,孫中山的“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深入人心。胡適這時稱贊蘇俄,而且說我們“不配批評蘇俄”,自然得到不少人的響應。然而,胡適的朋友卻大多驚詫不已。有的對他“贊成蘇俄的論調”發(fā)生疑問;有的勸他不要匆忙表態(tài)。徐志摩那時剛剛與陸小曼結婚不久,看到胡大哥“稱贊蘇俄的信,也不以為然,又看到他寄回的相片顯得有點瘦了,便開玩笑而風趣地說胡適“倒像一個鮑雪微兒(布爾什維克)”。其實,胡適在出國前一個多月,便發(fā)表文章贊揚過社會主義。他說:
18世紀的新宗教信條是自由,平等,博愛。19世紀中葉以后的新宗教信條是社會主義。勞動者是向來受賤視的;但資本集中的制度使勞工有大組織的可能。社會主義的宣傳與階級的自覺又使勞工者覺悟團結的必要。于是幾十年之中有組織的勞動階級遂成了社會上最有勢力的分子。十年以來,工黨領袖可以執(zhí)掌世界強國的政權,同盟總罷工可以屈伏(服)最有勢力的政府,俄國的勞動階級竟做了全國的專政階級。這個社會主義的大運動現(xiàn)在還正在進行的時期。但他的成績已很可觀了。
人們讀到這些地方,往往以為胡適真的贊成蘇俄的社會主義,但胡適自己其實是說得很明白的,他并不贊成蘇俄的社會主義,他所贊成的是“新自由的社會主義”。他當時在給徐志摩的信中很認真地說“我是主張‘那比較平和比較犧牲小些的方法——采用三百年來‘社會化的傾向,逐漸擴充享受自由享受幸福的社會這方面的方法,我想叫他做‘新自由主義或‘自由的社會主義?!?/p>
但是,胡適所贊成的“新自由主義”或“自由社會主義”,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呢?胡適說:“美國近來頗有這個傾向,勞工與資本之爭似乎很有比較滿意的解決方法:有幾處地方尤其是Detroit(底特律),很可以使英國人歆羨。”這就很明白了。胡適所贊成和歆羨的,正是美國牌的“自由主義”。然而,莫斯科留給他印象最深的,主要是蘇俄人的奮發(fā)精神和對教育的重視。
出乎朋友們意料的是,胡適在莫斯科還會晤了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蔡和森,談他對莫斯科的印象,這也是蔡和森所沒想到的。然而,胡適后來卻批評共產黨的朋友,說他們以為“自由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政治哲學”;而且責問說:“為什么一定要把自由主義送給資本主義?”自由和民主已成為現(xiàn)代社會的必然趨勢,形成了強大的世界潮流。民主和自由絕不是資本主義的專利,無產階級應該成為自由和民主的天然擁有者。正因為如此,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才明確指出,代替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共產主義社會里,“每一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不過,胡適倒也光明磊落,并沒有隱瞞自己的觀點,他所贊成的“新自由主義”或“自由的社會主義”,正是他所追求的美國式的“自由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