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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鴻溝的傳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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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風(fēng)在石碑上辨識讀念,苦笑著自言自語,仿佛又是在和那一具冰冷的尸體說:“紅兒,原來你我緣分早已在這塊女魃神碑上注定了!” 他只手抱著女尸面對石碑,哭了幾天幾夜。哭什么呢?不是哭命運的苦,哭的是被注定的命運。 他叫秦風(fēng),字飄然,汝南人;懷里抱著的是他妻子,——倘若可以這么說的話——劉絲廣,他叫她紅兒。 怎么不哭這被注定的命運?為什么他要對一個比他大十五歲的女人動情,世上比她年輕的女人那么多,為什么要是這個難以觸碰的女人?就好像飛落康王橋外難以勾取的紅葉。 “余自幼在韓家,見紅兒香亭觀書,三年又三年,端莊靜好,顧盼生動,盡銘心底。然主奴有別,貧富有差,年歲相距,我縱情深,伊縱有意,奈俗世口舌何?君不聞呼: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余對紅兒之愛,可為俗人言,內(nèi)心苦楚,難為俗人知。” 是啊,秦風(fēng)為什么會喜歡這樣的女人?或許連秦風(fēng)自己有時也感到不解。開辟鴻蒙,誰為情種?因緣就是這么一件奇怪的事情。有時只是一個眼眸,有時只是一句貼心的話兒,有時只是撐在你頭上的一把雨傘,有時只是姍姍行走時的一個側(cè)影,有時只是支肘看書的樣子,你就會一下子出了神,感到“似曾相識燕歸來”。這樣的愛情或許真是天注定,是宿命因緣。秦風(fēng)和紅兒,大概也這樣吧! “秦氏本出兩漢杜陵,漢明帝時,祖秦朗為兩經(jīng)博士,自后秦氏彬彬然幾代文宗。遭值戰(zhàn)亂,輾轉(zhuǎn)流徙,定居汝南。高祖母蕭氏,本出江左望族,即《昭明文選》蕭衍之后也。書香幾代,達理知書。退至祖父,五季喪亂,家況日損,終至淪為囚虜。秦風(fēng)生不知有《詩》、《書》,長不及觀《春秋》、《戰(zhàn)國》,朽木懵懂,半字不識。然而幾世書香熏染,豈能一旦而磨滅殆盡?”

  秦家本是書香門第,雖然秦風(fēng)由于五代戰(zhàn)亂,淪為囚虜奴仆,可是心底里、骨子里,對《禮》、《樂》、《詩》、《書》,總有一種超乎別人的敏感。也難怪他一看到紅兒在亭子里看書會一見鐘情,哪怕那時候他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她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這就是秦風(fēng)的夙世因緣吧!所以,與其說秦風(fēng)愛的是現(xiàn)在紅兒的美貌,還不如說是愛上從前的自己。為了女主子紅兒,秦風(fēng)守護了她二十多年,看著她出嫁,看著她有了孩子,后來又看著她改嫁,看著她為戰(zhàn)死沙場的兒子痛哭流涕。等到紅兒第二任丈夫得病死后,秦風(fēng)想要給紅兒一個肩膀靠,提出要娶她為妻。紅兒當(dāng)即扇了他耳光,把他趕出家門。此時秦風(fēng)才明白,愛上一個人是上輩子的事情,能不能成為夫妻則是這輩子的事情,一個是緣,一個是分。他和紅兒有緣無分。 這個“分”是什么呢?是你穿著的服色,是你住所的樣式,是你生活在其中呼吸著的空氣,是你走在道路上一雙雙看你的眼睛,蠕動的嘴唇,是一次次政變,是官僚們的尸位素餐以權(quán)謀私,是富豪們的炫富洋洋自得,是一種習(xí)俗,是所有書籍的總和!可是秦風(fēng)才不管這些呢!在他心中,沒有對和錯,只有愛或者不愛。他挺直腰板,對那些人的指指戳戳投以冷然一瞥,一直關(guān)愛守候著紅兒。人心都是肉長的,紅兒怎能不為所動?這個曾經(jīng)高傲不可一世的女主人,有一天終于對秦風(fēng)說:“你要是真愛我,那就為我敲五年的更。五年之后我再考慮是不是要嫁給你。”秦風(fēng)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在他心里,紅兒的每一句話他都當(dāng)做金科玉律——從此以后就在她巷子敲更,手握木魚,身后背刀;木魚敲更,寶刀護花。不論春夏秋冬,嚴(yán)寒酷暑,不論雷電暴雨,冰雹大雪,他總會來到巷子里敲更,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喚醒紅兒來看早晨第一縷照向大地的陽光,這第一縷陽光是秦風(fēng)給她的。

  好不容易五年期限到了,此時一個半老徐娘,一個雙鬢斑白。紅兒已經(jīng)不在意有沒有“分”的問題了,而是年紀(jì)。是啊,在時間面前,一切都顯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老了!——”春天里,她對著一樹的桃花長長嘆息說。 聽了紅兒的話,秦風(fēng)砍下自己的手臂,忍痛微笑說:“現(xiàn)在好了,我不嫌你老,你也別嫌我殘,咱們是柴不貴米不貴,兩個傻斯正是一對兒!” 我多想祝福這對“老夫老妻”,能夠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我剛才所說那些與“分”有關(guān)的東西,還是沒有放過他們。在第二任丈夫死后,紅兒孤苦無依,身無分文,秦風(fēng)為了幫助她,甘心給趙光義賣命,先是陷害秦王趙廷美,后來又在庶人園,逼死了已經(jīng)被貶為庶人的趙廷美。趙光義害怕秦風(fēng)會把這些不光彩的事情公告天下,于是派人追殺秦風(fēng)夫婦。秦風(fēng)和紅兒在雪夜里向南逃呀逃,他們想去一個不被“分”束縛的地方,過逍遙快活的日子。可是他們還是被追上了。與其說紅兒最后是死在刀下,毋寧說是死在了“分”下! 這個緣分的“分”啊,不知害了多少癡情人! 秦風(fēng)抱著紅兒的尸首,到處尋找可以起死回生的藥方,無意中來到康王橋邊紅楓樹下女鲅神碑前,讀著孫政遺和李蓮的碑文:“假如相見,女大男十五,男小女十五;假如相愛,則為萬人唾罵,孤獨痛苦至死。”秦風(fēng)笑一回哭一回,隨后也在神碑上刻上碑文。刻了一段,又想:“李蓮和孫政遺的咒怨,已經(jīng)使我和紅兒受苦,我豈能又在上面刻咒文,使后世有情人受苦!”于是刮掉孫政遺前文,在自己碑文煞尾處刻上祝愿: “……悲莫悲兮生別離!余感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如秦風(fēng)與紅兒,中道分別,其痛何可言哉!余乃于女鲅神碑刻文,發(fā)大誓愿:帝王已死,書籍盡毀,舊教盡除,女魃乃得上天,天下有情人乃得大自在;使死者復(fù)其生,離者復(fù)其合;誓愿不滿,秦風(fēng)一日不離無邊地獄!” 文字一刻,天昏地慘,鬼哭神嚎,石破天驚逗秋雨。

  倏忽又云翳豁開,光芒萬道。秦風(fēng)又哭又笑說:“好!好!好!這才合我心意!”看看紅兒臉龐,引頸長嘯,揮刀自刎,伏尸而沒。 后來怎樣?不知道。我想,當(dāng)文化成為一種傳統(tǒng),一種風(fēng)俗,它既可以是一種讓人驕傲自豪的事象,又可以是一種讓人厭惡側(cè)目的東西,因為它在兩個相愛的人心里種下了仇恨的種子,設(shè)下了難以逾越的禁忌籬笆。 時間來到了北宋末年。童貫被貶,途徑康王橋,后又被皇帝下旨,追斬在女魃神碑前。靖康二年,宋徽宗被擄往五王城,也途徑女魃神碑。宋徽宗回望東京城,情不自禁失聲痛哭;跟隨宋徽宗北遷的宋朝道德君子、縉紳處士,看到主子痛哭,他們狗子的忠心被喚醒了,就都一個接一個撞碑而死。他們以為后人會把他們當(dāng)蘇武來看待,可是我要說,他們死得連螻蟻都不如! 自從這些人撞碑死,宋徽宗被擄到北方后,一天夜里,轟隆隆雷聲滾動,康王橋這個地方居然下起雨來了!如注如潑,四野橫溢;蓬蓬勃勃,禾稼萌發(fā)。說也奇怪,女魃神碑上著青衣的女魃不見了,十個太陽只剩下一個!你說奇不奇怪? 也大概從這個時期起,人們又傳說起秦風(fēng)。說他又活過來了,他的摯愛紅兒也活過來了,他們在一個沒有主奴分別,沒有貧富之見,沒有年齡相貌歧視的地方,過上了無憂無慮逍遙自在的生活。要是你現(xiàn)在看見紅兒,她一定還如秦風(fēng)初見時那般年輕貌美。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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